我以雙腳面對無垠沙漠,眼前的土黃色塊逐漸扭曲,視界有如煙燼與 汗液疊 合於瞳孔,炙熱彷彿就要與我雙眼一同燒灼融化。我揉揉眼 睛,讓汗水隨意蒸發, 沙漠又再度獲得清晰。當我發覺到記憶時間 早已無任何意義時,身旁出現一個高 大壯碩的男子,以爽朗的聲音詢問我。
「為什麼一個藏人女性,會獨自步走在沙漠中?」
「尋覓。」 走在土黃無界大漠,雙腿不停地擺動,眼前畫面始終一 致,沒有任何地標以及指引。也許一個隨意的轉身,就已失去原先的方向。我無法確定自 己現在行走 的路究竟是行進、偏折還是回程。但現在不同的是,我 身旁多了個旅伴。
「我以為要跨越荒漠,都需要駱駝的。」看見男子要與我一步一步地行過沙漠,我感到些許訝異。
「跨越沙漠的人需要駱駝。但被放逐在沙漠裡的人並不需要。」他說, 微微上揚的嘴角帶有些許得意。
沒錯,正如我決定用雙腳踏過眼前每一寸荒土,是為了要在這片荒漠 中尋到 自己的綠洲。我將要走過的不是荊棘,而是沙漠;我所要穿 越的不是苦難,而是虛無。
日正當中。男子拍拍我的肩膀,指著左前方有如山丘般的大石窟。那 石窟遠望有如蜂巢,而在那間間巢室裡頭的,則是一尊尊的佛像。
「儘管是佛,似乎也承受不起風沙吹蝕呢……」男子見到我雙腳曲折, 兩手
伏地,對著眼前佛像跪拜禮佛,略帶嘲弄地說出這句話。
的確,在眼前尊尊佛像身上,蓮花指斷,耳朵缺角,眼眶破碎,「但是佛在笑。」我很驚訝自己如此唐突的回答。 「佛在笑。」突然我又以更堅定的語氣重複了一次。因為,在那石像身上,只有那抹微笑觸動著心弦。
與這男子一起渡過了幾個晝夜,我詫異的發覺,腳上的步伐,似乎越 來越輕 盈。男子的求生本領極佳,知道如何去渡過沙暴以及流沙。 他體力甚好、步伐輕 快,卻願意一步步地攜著我渡過顛簸蜿蜒。
在夜裡休憩時分,我抬頭望向他,正想開口。 「在這杳無人煙的沙漠,既然我們遇見了,在這等待著黎明,就表示我們的相遇不會沒有意義。」他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疑問。他雙眼漆黑,眼 神在月光照映下而顯得光亮、清晰且純粹,然而我低下頭,卻無法看清自己的掌紋。
男子失去了體溫以及心跳,在日夜交替時微涼的初晨時。我呆滯了良久,終於我站起身,拿起獵刀,淡淡劃開男子的頸、腕、腿部放血。裂開胸膛,斷離四 肢,劈分頭頸,割開背脊以及肚腹,分肘離臂、斷膝開 踝……原來,人的腸子可 以有二十幾尺那麼長,我暗自訝異著。
把那割成長條的肉,細心的鋪滿周圍,紅血暈開了黃沙大地、猶如在 地畫潑 墨搬。我拿起石塊,以極為有勁卻不失控的力道,砸碎每一 塊骨骼。
完成儀式後,用滿是血跡的獵刀粗暴地剃光了自己的頭髮。拿起塊肉 片放在 嘴裡咀嚼。儘管肉質早已不鮮,已有微酸的血在口腔裡擴散, 令我有些微噁,但其中,卻有著令人難以言喻的美妙。
太陽拔升,氣溫逐漸炙熱,而我生起了火,將肉片一一燒烤,咀嚼,吞入喉頭。那咬勁像似雞肉,味道像似兔肉,肉汁溢出的味道滲進肺腑,迴繞胃腸,似乎有足以撼動心識的力量。剎那間,眼眶的溫度逐漸升高,那不應該 是人世間應該有的味道!我的心魄以及味蕾如此吶喊。
「你的榮耀,會伴隨你的靈魂來到天堂淨土。你的罪與業,留給我來 替你承 受。」隨著視線垂下,我淡淡地說著。身體冷熱間夾,意識漸感昏眩。
也許是在男子冰冷手掌中,發現那隻被擰握而死的毒蠍時,我就已決 定要這 麼做了。雖然蠍毒腐蝕著他的身體直到死亡,但那失去溫度 的臉孔卻始終凝著笑容。
蠍毒在我體內發酵,劇痛使我在沙地上蜷曲掙扎,最後,我無力地躺下……
茫茫地想起在沙漠中陪伴的點滴,用僅存的力氣微笑,而在周圍那一大片的乾涸血跡,似乎就像是綠林茂樹結果開花所掉落的片片彩葉。
我的尋覓,到達了終點。我中於看見禿鷹在天空中盤旋。慈祥的眼、碩大的耳、悲憫的面容。佛,依然在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