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我們都位於生死邊緣,復仇也就失去了意義。」她死前的笑 容竟變得詭譎,那句勸戒的話,則融入周遭的黑暗,宛如腳步聲來回跌宕。
他在職業生涯中第一次真心感到罪惡。燒紅的刀身逐漸黯淡,他 把染血的繃帶,還有那些沒使用過的,全都丟入身旁的火盆之中。重 獲生命的火花,在貼滿標示的玻璃罐上跳著模糊的舞。熱風充滿吸力, 桌上的草藥因高溫而捲曲、前後擺動。
「記住光明的感覺。」他默念著。 響聲滴答,火盆的光早已無法照亮整個客廳,但他仍隱約知道位
置。他起身將時鐘取下,摔成碎片。當黑暗不再因光明而生,如雜草 般貪婪地吞噬所有亮光,數千年來的歷史就由實體轉為虛影。
他曾在醫院目睹黑暗跨越影子的邊界,如潮水般淹沒所有色彩, 秩序也在一瞬間崩潰。即使目睹過死亡,他們仍舊無法保持冷靜,恐 懼與錯愕宛如傳染病擴散開來,卻沒有任何藥物能夠抵擋。
他極力拯救身邊倒下的人們,不論是原有的病患,還是因恐慌而 受傷的人,但在缺乏亮光的世界當中,知識無法派上用場。
從醫院回到家的路上,染血的火光提供僅足以照亮惡夢的強度,建築傾頹,車輛翻覆,死屍無數,哀號遍野。在黑暗的天空之下,似箭的歸心無法順利飛行,他的雙手離不開傷痛,只要耳邊的喘息仍存一絲生機,歸去的路就更加遙遠。
「記住光明的感覺。」僅存的那些人們說著。 當他抬起頭來,只見到殘骸中的縫隙,斷裂、尖銳,誘使他離去。
他踏過焦黑脆裂的草屍,閃避死者瞳孔散出的視線,還遭遇斷臂的警 察,顫抖的手持沉重的槍。
「我沒有食物。」他展開雙臂,毫無隱藏。
「用血光驅逐邪惡,記住光明的感覺。」警帽歪斜,穿著髒污制 服的他,無奈地點頭,舉槍自盡。
這只是縮影,他想著。 到家門口,他流下眼淚,放聲哭泣,歸來只意味著更多的離去。 他把庭院的圍籬拆下來,接過路旁燃燒的烈焰,咬破手指,將血液滴入火把中,讓火焰重現光亮。 他和潔瑜一同坐在椅子上禱告,身後櫃上擺放的全家福,宛若無語的幽靈,子女的微笑停在遠方,而照片旁的電話則是靜謐無聲。 存糧終會食盡,他出門用醫術換取食物,有人慷慨地感謝,但更多人在被照顧後回過頭威脅、喝斥,「這時候還有誰顧得著別人?」 他也曾經受傷,感受人們因慾望萌生的惡意,但潔瑜依舊鼓勵他,「記住光明的感覺。」
外頭的祈禱與慘叫聲結合成詭異的音頻,他懷疑所有人都受到那新興宗教的洗腦。他曾看過裸著上半身的男女信徒,群聚念著禱詞,但除了偶而享受交歡之樂,卻不見他們做任何事。 他不再外出。當潔瑜選擇弱肉強食的規則,任由大門破碎,把糧食拱手讓人,平躺在血泊中接受命運,一切是如此得自然,脫離他的掌控。
他知道往後一定會想要再次瞻仰她的臉龐,所以盡可能維持原貌。 他用透明的大塑膠袋包住潔瑜後溫柔地放入保麗龍箱中,從未曾開過 的冷凍櫃取出冰塊,圍繞著她,封存消逝的美貌。
窗旁的座椅被移到客廳中央,他時常望著火盆中閃動的火光,就 算火花飄入眼中,仍不為所動,因為他知道,一旦閉上,就是迷失的開始。
消瘦,動力逐漸失去。客廳空曠,家具在火舌的吞噬下消失。他 放棄所有可以燃燒的物品,食物、藥草、身上的毛髮,除了房屋本身。 微弱,他就要失去火光,放血的指頭潰爛。
補救過的門板傳來聲響。
一位穿著意外整潔的人站在門口,帶著豐富的物資,想要尋找庇護他將尖刀收到身後,請客入內,他望著客人的背影,突然明白了擺脫的方法。
來客環視客廳之後說:「我願告訴你光明消逝的原因.......」
尖刃刺出,穿透跳動的心臟,他小心地處理屍體,慶幸鐵製的廚
具沒有被燒毀,濃郁的香氣令他重獲新生。 他不再在意那盆火。 他打開保麗龍蓋,撕裂塑膠袋,感受肌膚的觸感,開始分析、解剖。血液的鐵銹味嘗起來令他懷念。
「記住光明的感覺。」他忘了她的臉。
最後一點火光飛滅。
他站在固有的黑暗之中。